秋桀从睡眠中猛然惊醒过来,发现自己浑身是汗。

    先开始,他还以为是睡梦里心绪起伏出的虚汗,后来才发现,是帐中火炉烧得太旺,活脱脱捂出的汗。

    秋桀躺在床上望着帐顶,又捏了捏手心,才按捺下了那颗怔仲狂跳的心,缓缓醒了神。

    他做了个梦。

    秋桀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,自从来到这里——或许还要更早,大概从他当年搬入闻一的寺院起,在他生命的最后三年里……他就没再做过什么梦了。

    说来也怪,当年的他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,对盛鹤的幻想总是充满着难以言喻的希冀,他盼望能做个梦,哪怕短促一点也好,好让他能窥探一眼那个遥远的人一点点音容与痕迹。

    ……可他这么想的时候,却不曾梦过什么,如今他已成泉下骨,站在这片自己都不确定的虚实世界里,反而与一个梦不期而遇了。

    他不禁想,此刻的自己究竟是身在梦中……还是他早已成为梦境本身了呢?

    秋桀琢磨了一会儿,却发现根本无从思量,一时啼笑皆非,便叹了口气,缓缓撑起了身。

    他刚才的梦并不跌宕,也不荒诞,讲来甚至有一点枯燥乏味——那是他生命中最后那段光阴。

    是冗长,而沉闷的三年。

    那时候的日子好像是垂直的,却又总也一眼望不到尽头,四季好似只剩下萧条的秋冬,秋大才子一生放荡,最后的时光却甘愿陷在这样的年月里日复一日,只有书案前三寸的距离和一盏深夜的孤灯作陪。

    他像个顽石一样孤绝,有一腔情深意切,却又沉默着不知从何说起,他曾无数次望着笔下的故事沉思遐想过……但那里永远可思不可及,不是他行八千里路便能抵达的。

    秋桀失神地想:“卿卿于我,是可思不可及。”

    他呆坐了不知多久,才偏头揉了揉,随手拨开了遮窗的布帘。

    北境刺骨的寒风就这样一股脑涌入了温暖的帐中,风里还夹杂着一点纷飞的雪花,秋桀眯了眯干涩的眼,见军帐外,满地积雪映着夜色,篝火零星地烧灼着,偶尔有巡夜的军士几人成列,整肃地走过。

    扑面而来的寒气不会拐弯,刀似的划过秋桀的脸颊,粗暴且不由分说地带走了秋大才子半梦半醒间的杂念一把。

    他忽然转了念。

    秋桀忽然想,他活了一辈子,遇到的那些不公与跌宕,会不会都是为了让他攒足所有情节,好让那个熠熠生辉的人从他贫瘠的梦境里汇聚化形,变成他笔下几行故事的呢?

    思及此,他长久来的困惑与心结、多日煎熬着他的那些不甘与怨愤,好像尽数消散进了北境的夜风里,他像是终于明心见了性,拨开笼在心头层层的乌云,找到一点剔透如琉璃的本心来——